初冬的番禺已经入夜。东环路上,重型卡车数量明显增多,它们的疾驰把地面震得隆隆颤抖。116号大院的广州华南橡胶轮胎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南轮胎厂”),40米高的烟囱突突地喷着长长的烟带,像是个憋了许久的大烟枪,不肯停歇地过着烟瘾。
在夜幕的掩护下,烟雾很难被人察觉。顺着北风,烟雾越散越大,渐渐飘到了马路对面的小区桥福园,钻进了未及关紧的门窗里。
华南轮胎厂何时才能搬迁,这是一直萦绕在番禺区桥福园诸多业主心头的疑问。
他们认为,轮胎厂的烟囱排放出的废气,使得一路之隔的小区深受污染。经过几年的投诉与治理,华南轮胎厂的废气影响整体有所缓解。但居民依然发现,阴雨天及夜间的污染仍旧恶臭严重。
一边是空气对居民健康的威胁,一边是工厂短期内无法搬迁的现实,作为一个典型的“城中厂”,华南轮胎厂与周边小区产生矛盾有着复杂的背景。环保局曾经一直承诺的搬迁,也一直未有明确时间表。
“闻着喉咙痛、头晕”
杨敏是桥福园桥华楼的业主,这栋16层的楼在2009年底交房,在整个桥福园小区西北的位置,是小区中最新的楼盘。
但是乔迁之后,新房让她又爱又恨。
杨敏的家在13楼临马路处,正对着马路对面的华南轮胎厂。从高度上看,轮胎厂那根耸立着的烟囱,正好与她房屋的高度平齐。烟囱排出烟雾后,经北风一吹,便直接奔向杨敏家。
这些烟雾带着呛人的刺激性气味,令她一家大受其害。“喉咙痛、头晕”,杨敏告诉记者,闻到气体后身体会出现明显的不适,气体味道仿佛是烧焦的橡胶,但感觉更浓厚。
住在一楼的余东也有着几乎相同的经历,他对记者表示,气体就像是橡胶在燃烧,“味道重的时候,用不了多久就会喉咙痛,要是坐在外面就得马上回去。”
在西边紧挨着华南轮胎厂的是明珠电气厂,员工对于轮胎厂的工业废气感觉更加明显。明珠电气厂的黄鸣告诉记者,早上上班时,气味尤其明显,“好像新的车胎一样,但是比那个要难闻多了,很难呼吸”。
他告诉记者,他有一个同事,入职后慢慢变得痰多起来,不久前选择离职。“他对我说受不了这里的气味”。
同时,随着风向的改变,一些臭气也会往更远的地方飘散。在距离轮胎厂约1公里的东方白云花园,也有业主烦恼于这些臭气。小木就是其中一员,在她的印象里,有时傍晚或晚上,小区里会弥漫难闻的气味,“有点像化肥的味道,吸入让人不舒服,都不敢大口呼吸”。
周边儿童呼吸道发病频繁
杨敏对记者回忆到,自己的弟弟曾经来到此处做客,却不敢留下过夜。“刚来的人,适应不了”,这是杨敏总结的规律。这个规律同样适合刚出生的小孩。
杨敏的小儿子在桥福楼出生,如今3岁,体重只有20斤,身形体质与在广州市区出生的大儿子差别明显,尤其是呼吸系统脆弱,2岁前每周都要因此去医院。看的医生多了,她被不同的医生告知,小孩呼吸系统得病和空气环境有紧密关系。
医生的结论也在她的小区里被印证。“在番禺中心医院看喉咙发炎的,大都是我们桥福园的小朋友。全都是喉咙发炎,医生都会说,‘你又来了’。”
而她的邻居,已经卖了房子准备搬家。邻居告诉她,原因就是“为了女儿着想”。
杨敏和余东发现,楼里住的业主越来越少,租客变得多了起来。
买空气净化器,这是杨敏无奈之下的对策。
夜晚排放现象明显
多名受访者向记者证实,华南轮胎厂排放气体有着规律可循:最严重的时候是在下雨天与阴天,其次是夜里,再次是早上与傍晚。
但番禺区环保局副局长李辛曾公开表示,生产工艺并不允许厂方将臭气收集到晚上偷排,至于居民的感觉,原因是“不同时段,不同的温度、风向、风速,人的感觉会不一样”。
杨敏对此不太认可。她对记者回忆,刚搬来时如果忘关窗户,华南轮胎厂排放的废气会使自己半夜醒来。第二天,在她儿子的鼻子周围用手指一摸,能有一圈黑渍。
10月10日,新快报记者在与桥福园小区业主的采访期间,小区内可以明显闻到特殊气体,带着橡胶味。但不少业主表示,这种气味算很轻了。
20时30分,记者来到华南轮胎厂正门处,可以明显看到从其烟囱飘出大量淡色气体,顺着风向吹往桥福园。气体的排放量比之白天增多了几倍。
截至22时15分,记者离开轮胎厂正门,这些淡色气体依然从烟囱里飘散出来。
轮胎厂:臭味与我们无关
近日,记者联系到华南轮胎厂行政部门的员工陈晓帆。他给记者传真了一封落款为广州市华南橡胶轮胎有限公司的书面回函。对于臭气的来源,该厂否定与自己有关。
“我司现有员工3700名,未发现过有该类职业病的现象。”轮胎厂认为居民喉咙疼痛“基本可以确定与我司无直接关系”。回函称,由厂址地理位置特殊,马路的车辆、周围的加油站、后方的屠牛场、乃至稍远的垃圾场,都会产生臭味。
华南轮胎厂提供的材料表示,从2003年起,工厂已“致力于改进炼焦异味”,2011年验收通过炼胶废气的改造项目,硫化废气的除臭项目,以及其他的去污项目“效果明显”。
同时,该厂还在回函中告诉记者,由于“锅炉烟囱的在线监控设备与区环保局的在线监控设备是相互连接的,24小时不间断对公司的锅炉烟囱的烟气进行监控”,所以夜晚废气加重现象并不存在。
但是,对于周边民众十分关心的搬迁问题,华南轮胎厂并未予以答复。
“城中厂”搬迁难
2008年2月19日,时任广州市环保局法规处处长郑则文公开表示,华南轮胎厂“虽然搬迁时间未最终敲定,但一定会彻底解决”。轮胎厂的搬迁,成了这些住宅小区的居民多年的盼望。
早在买房之时,杨敏就能闻到空气中的异味,但楼盘销售告诉她,一两年内轮胎厂就会搬迁。带着这份期望,她选择了桥福楼。但搬进来之后,她于老街坊的聊天中得知,轮胎厂的搬迁问题早已经提过很多年,但一直不见实施。
华南轮胎厂是上世纪80年代后期番禺区政府引进的年产值近30亿的重点建设项目,1991年年底投入生产。随着附近楼盘的兴建,轮胎厂逐渐成了周围居民投诉的焦点。
先有厂,后有楼,华南轮胎厂面临的尴尬是“城中厂”普遍遇到的问题。
“城中厂”是城市发展过程中逐渐出现的矛盾,近年来随着城市的扩张,原本偏远的工厂已被各类大型住宅区包围。这些工厂往往成为居民投诉的热点。
暨南大学管理学院教授胡刚告诉记者,“城中厂”现象在广州尤为突出,由于广州原本的城区面积较小,后来随着城市的蔓延,原本周边的郊区郊县如花都、番禺,逐渐都从属于城市范围内,居住了大批人口。
广州市一位不愿具名的城市规划学者告诉记者,之所以能在工厂附近规划出大片住宅区,与规划步骤的时间差有直接关系。
“规划本身分为几个层级,分总体规划、控制性详细规划和修建性规划,这几个层级的规划在时间上存在差异,所以可能总规的时候旁边的厂计划搬迁,布置居住区没有问题;但是后来居住区建设了,但是厂还继续在。”该学者解释道。
胡刚告诉记者,“城中厂”的结局一般分为两种:一是落后污染企业,彻底关闭;二是产值高污染可控的,可搬迁别处。
胡刚表示“城中厂”的搬迁复杂,涉及到本地及外地的诸多利益,尤其是工厂搬走后留下的大片土地,如何使用、归谁使用都是绕不开的话题。“城中厂”的搬迁就像“城中村”搬迁一样,但难度要大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