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在芦淞大桥下收购废旧的轮胎
如果说岁月的沧桑总是显露在脸上,那么李甲启的人生,全都刻在了手上。
第一次看到李甲启的手,记者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词去形容:手掌心布满了一道道裂缝,裂缝有蚯蚓一般大,其中几只手指头甚至已经“锈”掉,由于常年接触轮胎,整只手已经成了洗不掉的黑色。
但就是这双手,不仅做着许多人都能干的苦活累活,还做着一般人做不来的活——诗词创作。这是一双充满诗意的手。
李甲启并不好找,他一个人住在石峰大桥东的桥底下,走出宽阔的响田西路沿着桥底走一段石子路,还要再走一段泥巴路。初见李甲启,他的脸颊黑得发亮,略有些胡茬,头发已经苍白,上身穿一件上世纪80年代单调古朴的工作服,看上去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农民。
“株洲小镇,古曰建宁,地处湘东,五一年建市”,这是李甲启创作的《沁园春·株洲》里的开篇句,株洲升为地级市的第二年,李甲启出生在老家攸县,虽然家庭贫寒,但他从小就喜欢诗词,当时学生课本大多是李白杜甫的诗,他们也成为了年少时李甲启的偶像。后来,李甲启发现词更有意思,就去找其它书籍翻看他们的词。李甲启说,“我觉得词更富有情调和韵味,比诗固定的五字或者七字一行更适合表达情感。”
年少时的李甲启,“书生”气息就十分浓厚。虽然家贫,但是由于成绩好,李甲启还念到了高中。适逢文化大革命,老师没有心思上课,学生不想学习,学习质量可想而知。不过李甲启却乐得偷闲,把心思全放在了诗词写作上。高中毕业后,年仅17岁的李甲启去了一所小学当老师,当时整个学校包括他只有两名老师,却有七八十名学生,两人轮流上课、休息,语文和数学都要一起教。
教书没几年家里就分家,大家庭本就贫困,李甲启一无所得。当时教书的工资很低,而他又已经和妻子登记结婚,由于没有房子,妻子还是得住在娘家。
为了把妻子接回家,李甲启辞去了教师工作回到生产队干活。除了白天下地干活,李甲启晚上还要去挑砖头,自己砌起了房子,终于把妻子接了回来。好日子没过上几年,家庭又遭遇苦难,妻子生了大女儿后莫名病了两年,瘫痪在床。为了养活孩子和给妻子治病,李甲启只好选择到株洲寻找出路。
一手是轮胎 一手是诗词
一边是苦难 一边是文学
到株洲后,李甲启一开始从事清洁工作,由于工资不高,他改行给一位浙江老板回收轮胎。
“骑一辆单车,拖两个轮胎,赚三块钱,办四件事:柴米油盐。”这是李甲启对自己来株洲工作和生活的总结。看似简单,实则艰难,在李甲启租房的门口,停放着一辆28寸的老式自行车,在这个交通发达的年代,李甲启踩着这辆自行车跑遍了半个湖南,和众多骑行爱好者不一样的是,李甲启的骑行完全是为了生活。
风餐露宿对李甲启来说早就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去的地方比较远,他就会在路边过夜,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吃点随身带的干粮,吃完就躺着睡觉,运气好的时候可以找到一个便宜的路边旅馆。他的艰辛家人也一直看在眼里。他的儿子李花明说,“爸爸一直很辛苦,十多年来每天坚持起早贪黑。他个子不高,收轮胎却是苦力活,有时候遇到一些一两百斤的大货车轮胎,都是一个人扛着。一年下来每年要收五六十吨轮胎,这些轮胎许多还是经过长途的搬运。”
虽然贫苦了大半辈子,李甲启对诗词的爱好却从未停止。由于白天忙,他的诗词创作大多是在晚上,诗词就是他在黑夜中的一盏明灯,成了艰辛人生路上的精神粮食。有时半夜里想出了新对子,他会起床一一记在本子上。“不写就好像少了点什么,很不舒服。”李甲启说,他还经常“偷偷”跑到湘天桥的王氏旧书店看诗词类的书,“那里的书虽然比较旧,但是看书免费,由于经济拮据,那里成了我最喜欢去的地方。”
和许多文学创作者一样,李甲启的诗词大多是有感而作,李花明告诉记者,以前父亲只要有了思绪,就会记下来,身旁是墙就刻在墙上,正抽着烟就写在烟盒上。对此,李甲启说:“我总是有写不完的诗,每天所经历的、看到的、听到的可歌可泣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尤其是以前,社会正处在大变革时期,自己在外也坎坷不断。我是如实记录生活,用真情实感来表达,虚假的、感动不了人的东西我不写,我创作时常常泪流满面。”
“神农城高阁入云美如画,湘江岸花木展叶风光好。”李甲启用诗词记录了株洲城市的变化。随着株洲经济的发展,他的轮胎生意也越做越好,加上妻子病好,他的生活开始有了好转,身世经历方面的诗句创作也逐渐减少,他开始更多地关注社会和舆论。李花明说,父亲平时喜欢看报纸,每天收轮胎回家后,最喜欢看的就是中央一台的新闻,这也成为了他工作之余的一大爱好。
记者从他整理的诗词本看到,里面的诗词大部分都是描述株洲的文化、历史、政策的,其中开篇的《浪淘沙》写就了株洲几十年来的发展和变化,另一首《重叠金》还提到了几年前时任市委书记陈君文带头骑自行车出行的新闻。李甲启说,“诗词就是人生,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就会有什么样的感触,就能写出什么样的诗词,我的苦日子熬过去了,再去纠结那些坎坷已经没有意义。”
话虽如此,李甲启在株洲的第一次诗词创造却满是委屈和思念,刚到株洲由于人生地不熟,加上他人又老实,一次外出收轮胎,自行车不小心刮到了一名过路男子,本无大碍,却被男子和同行的几个人敲诈了30块钱,当时的30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够李甲启用上好一段时间了。李甲启回家后感慨万分,写下了在株洲的第一首诗——《思乡》。
虽然段段续续创作了几十年,但李甲启大部分诗词都没有保存。他说,“以前把诗词写作当成爱好,写出来心里就舒服了,没有想过保存。那时候自己穷,连个本子和笔都舍不得买,自己又是常年奔波在外,为生活所累。”不过一些自己比较满意的诗词,李甲启还是能够一字不漏地背下来,现在他也开始整理过去创作的诗词。
除了诗词,李甲启还喜欢帮人写对联,他读书的时候毛笔字写得好,虽然几十年来一直没有专业训练,但是水平却没有降低。李花明说,“父亲在家的时候,村里每逢喜事或者过年,都会叫他帮写对联。父亲写对联还有一个特点,他不会按照书里千篇一律的对联写,而是根据客人的实际情况进行原创祝贺,因此在家乡也有了一定的名声。”
他的人生和诗词,都期待着一次转型
也许下次再来这里,已经寻不到李甲启了。把门口的轮胎卖掉,李甲启就不再打算收轮胎。“这些年每天都起早贪黑工作十几个小时,为了家庭一直都是超负荷工作,身体早就透支了。现在儿子也毕业了,有了事业不需要我操心了。”李甲启说,“现在轮胎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以前一吨轮胎的价格是2100元,现在才1200元。”
而就在上个月,李甲启的一车轮胎还被小偷偷走,足足损失了八九千块钱。
创作几十年,李甲启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有过诗词交流,也很少有人看过他的诗词。看到记者对他的诗词感兴趣,李甲启兴奋地拿起本子,一字一句地把诗词念给记者听,他很努力着把普通话发音标准,仿佛回到了年少的读书时代。
一个人四处漂泊的生活即将结束,记者建议他以后可以和外界的诗词爱好者或者协会交流。他眼里充满了渴望,却还是尴尬地说,“我就一个农民,知识水平也低,难登大雅之堂。”在记者和儿子李花明的劝说下,李甲启终于答应以后会去试试。
说到以后的生活,李甲启希望能有机会去读个“电大”。“因为现在创作完全是‘瞎子过河’,读书能让自己笔尖富有灵气。”李甲启说,“对于诗词,我肯定会坚持下去,它毕竟是我这辈子的寄托。”
“何处是终点,科学永攀登”。在《菩萨蛮》里,李甲启写下了株洲未来发展的永不停步。而他的诗词创作,也永远不会有终点。